第32章

    萧淼清的指尖捻住寸余衣料, 以此为起点牵牵连连抓住一块,周身黑雾层层卷住不放松,好似依旧不愿叫萧淼清出来似的。
    他将心一横, 靠着手中的布料, 借力往前拽,萧淼清知道自己拉不动张仪洲, 但大约能将自己从黑雾中拉出去。
    黑雾蒙面扑脸, 很是憋闷了一会儿, 不过果然不多时就有豁然开朗之感, 叫萧淼清感觉面上有凉风吹过, 声音也从幻境从回人间喧嚣。他仿佛自水底破出波面,将淋漓水气甩在身后,任由黑雾流连也不能再拉住他。
    只是萧淼清出了黑雾一时却收不住自己用出的力道, 无依无凭之下, 还未等他目见耳闻将周遭看清, 人已经直撞到张仪洲的后背, 吃痛低叫一声。
    萧淼清皱着脸摸自己的鼻子,揉了两下才后知后觉闻到了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 稠得好像化不开。
    萧淼清离张仪洲最近, 在被黑雾遮掩之前看见过张仪洲脸上的血,又想到栾临他们方才气势凶恶的进攻, 心中先想到的就是张仪洲受了伤。
    “师兄, 你受伤了吗?”
    萧淼清侧身想要从张仪洲的身后站转至他身前仔细瞧瞧, 然而人才转过来, 余光扫到面前倒着的一片人,以及满地坑洞裂纹,还要仔细看清时, 一只微凉的手掌绕过他的肩头,从他耳畔伸过来掩住了萧淼清的双眸。
    萧淼清的眼前一暗,从缝隙处透进来的微光中可以看见指尖的血色暖意,欲盖弥彰。
    “别看。”是张仪洲的声音。
    萧淼清对于当下环境中的种种不确定充满了不安感,甚至这其中有一部分的不安就来自己张仪洲。但当张仪洲叫他别看,萧淼清还是停下了意欲拉下张仪洲手的动作。
    萧淼清不知道张仪洲是不叫自己看面前的场景,还是不让自己看他。
    视线被蒙住,其他感官就被放大到了极点。
    原来飞沙走石的声音以及触觉都早不见了,此时弥漫在他们身周的只有血的味道。萧淼清的足尖动了动,感觉到自己踏足的砖石地面上有黏腻的液体,他想低头看,行动却不由自主。
    但现在萧淼清可以判断出那不是张仪洲的血了。
    “师兄。”萧淼清犹豫又犹豫,还是抬起手轻轻将自己的指腹搭在了张仪洲的手背上,想要将张仪洲的手移开。
    然而下一刻,他便腾空而起,被张仪洲带离去。足底霎时的悬浮感使得萧淼清不顾上拉下张仪洲的手,反而下意识抓住张仪洲的手腕,怕自己一不小心掉到地上。
    黑雾之外的人本来因这突如其来的黑雾而焦心不已。
    付意他们先前看着栾临一行人杀入黑雾中,也想跟着冲进去支援,却没想到这黑雾极其排斥他们靠近,根本无法可入。
    在场魔族都能感知到那是重重深不可测的魔气,为此闻淳急得跳脚,闷头意欲往里面冲,吓得于金不顾体面体统从后面拽住闻淳的腿,口中直叫祖宗。
    倘若真叫闻淳在这里受了伤,别说于金活不活了,魔族内部恐怕就要生出大乱。
    所有人都以为这重魔气是栾临他们放出的,与前面的黑云一般,根本没有往别的可能上想。
    直到张仪洲带着萧淼清从中跃出,付意他们立刻上前围住他们:“师兄,师弟!”
    而原本在正中形成圈笼的黑雾也渐渐消散开,露出当中场景。
    这与众人设想中的场景几乎完全相反,栾临重伤在地,身侧几个勉强能站立的侍从正在施法为他止血。
    萧淼清终于能把眼睛露出来,他头一个转身去看张仪洲。
    张仪洲的脸色有些发白,执剑的手在微微颤抖,好似竭力之后勉强支撑的样子。
    张仪洲的确在竭力遏制,但并不是因为力竭,而是因为大开大合放出收回体内的恶念,不甘心被锁回身体深处的恶念正在用尽全力想要重新掌握这具身体的主动权。
    萧淼清不知内情,只觉师兄为救自己用了大气力,也顾不得平素满心避讳,上前一把扶住张仪洲的臂膀,以自己作为对方的支撑。
    尽管如此,张仪洲的状态和栾临他们比远不算惨。
    然而没有人在这个关口细究他以一敌多轻易胜出的缘由。
    于金搬来的救兵打架的时候没有用上,反而在赶来之后先救起了人。
    无论今日的事情起因经过如何,兰通城都是魔主的势力范围,神鸟一族不能有人在这里丢了性命,否则回到魔界难免生事。
    待一切仓促收尾,乱事稍歇,这人来人往的闹市早已经狼藉满地不成个样子。
    萧淼清与师兄们一起将大师兄安顿回春风楼。
    他们师兄弟多多少少都受了伤,本来对神鸟一族的举止也颇为气愤,然而在先前看见栾临和其他侍从的伤以后,不仅气愤化作乌有,邵润扬还主动去为栾临诊脉医治。
    虽然是神鸟一族莽撞粗鲁在前,但今日之事如何都不适宜闹出性命代价,否则便是他们回师门恐怕都要吃一堆挂落。
    萧淼清在张仪洲房中与付意段西音他们确认了张仪洲身体无恙,打坐即可后便退了出来。
    萧淼清回想今日之事,也没想过张仪洲会护自己到如此地步。
    他正在廊下出神,视线里忽然出现一只小瓷罐,萧淼清转头看见闻淳绷着脸正抬手对着自己。
    “这是什么?”萧淼清拿过来打开看。
    瓷罐中是一种味难闻的黑色药膏,看着稀稀拉拉的颇为怪异。
    闻淳瓮声瓮气地说:“治抓伤的药膏,他们那些鸟爪子抓出来的伤口可不是随意能够医好的,必须涂上这种特制药膏才能好得快,否则你就等着伤口溃烂吧。”
    “真的吗?”萧淼清怀疑地将那瓷罐托到鼻子前闻了一口,顿时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他头顶,差点叫萧淼清流下泪来,他赶紧将瓷罐离脸远点,口中呛咳道,“你不会是使坏骗我的吧?”
    闻淳和栾凤关系不好,之前萧淼清就知道。他猜测这会儿闻淳知道自己曾经和栾凤有接触,甚至还被误解成对方的妻子后,闻淳心中为此不快咧。
    从这个角度出发,萧淼清觉得自己的怀疑有理有据。
    闻淳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我才不说假话骗你,哪里像你嘴里就没有几句真话,都不知道你在外头还招了些什么事。”
    闻淳气得眼睛溜圆,他一把拿过萧淼清手上的药膏,又抓住萧淼清的胳膊,将衣料往上一推,露出手臂上的伤口来。
    伤口不算很深,不过还是能看见血肉错位,边沿红肿。
    萧淼清已经给自己用了止痛的咒术,自己也看过这伤口,为此并不觉得多可怖。
    倒是闻淳此时才真的看见萧淼清的伤处,一下先怔住,慢慢收了气鼓鼓的模样,垂眸盯着看了几息后,用指尖挖了块药膏出来,浓黑色的药膏由闻淳的指腹带着在萧淼清红肿的伤口上轻轻抹匀。
    闻淳的动作放到极轻的程度,萧淼清由着他动作。因为疼痛感已经被屏蔽,闻淳过轻的动作反而叫萧淼清觉得有些痒。
    他忍不住往回缩了下手。
    闻淳以为萧淼清痛,立刻停下,抬头紧张地问:“是我按痛了吗?”
    萧淼清本来要笑着说自己只是痒,然而看见闻淳抬头时露出的眸子里水光潋滟的,有点笑不出来了,“不痛,是你抹得有点痒。”
    闻淳不知信不信,反正他反而放轻了指尖力道,几乎悬浮着由药膏自行流淌到萧淼清的伤处。
    然后他眨了眨眼睛,两颗大大的泪珠子就坠到了地上。
    闻淳再抬头看见萧淼清正看着自己,便有些赧然,又自觉没出息。他看见萧淼清身上的伤口,想的是若伤口在自己身上便好了,疼不疼的他就都知道,现在平白叫萧淼清受了痛。
    说到底是自己哭了,太丢脸,闻淳本来想要避开不谈只当这泪珠没落过,可挡不住萧淼清一直看着自己。
    闻淳用衣袖擦了擦眼睛,粗声粗气道:“是这药膏熏眼睛,熏得我眼睛难受。”
    萧淼清原本觉得奇怪,听闻淳这样讲也觉得有道理,这药膏的确挺熏眼睛的,而且除了这个原因外,闻淳还会因为什么哭呢。
    不过萧淼清嘴上玩笑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心疼我心疼成这样呢。”
    闻淳听了却跳脚,“谁心疼你啦!”他说着把药膏一下塞到萧淼清掌心,“你自己涂!”
    萧淼清没想到闻淳对这玩笑反应这么大,呆了呆。
    闻淳转身欲走,不过随即停住再次折返,他别扭地开口,目光审视着萧淼清:“你与栾凤之间真的没有什么事吧?”
    萧淼清伸手发誓:“真的没有,萍水相逢而已。”
    萧淼清猜测闻淳的孩子脾性,因与栾凤关系差一定会特别在意这事,为此就当做对闻淳送药膏的谢礼,大发善心地哄了闻淳一句:“你放心,无论如何我跟你肯定比跟他亲啊。”
    闻淳是所有男配当中战力最弱,最容易被炮灰的那个,多么似曾相识的命运。
    况且无论闻淳对外多骄纵跋扈,这辈子对萧淼清其实不算太坏。
    萧淼清一声嫂子可不白叫。
    只是萧淼清这句纯粹表示我站你这只股,咱们哥俩好的话,在闻淳耳朵眼里又烧起火来。
    不过闻淳心中高兴,走时脸色总算舒缓。
    萧淼清也回屋里打坐了一下午,等他从抽身清醒,先看了一眼手臂上的伤口。
    那难闻的药膏竟然真不是假的,上午还红肿难消的地方已经有些被压服下去,看着没有那么狰狞可怖了。
    萧淼清听见屋外有邵润扬与段西音交谈的声音,立刻冲出去开门。